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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三 - 診間人生

 

有人說:「小時候,幸福是一件簡單的事;長大後,簡單是一件幸福的事」,我在塔須充分的體驗了這句話。這裡的日子過得十分規律,沒有了電腦網路、不用思考要吃什麼、該穿什麼,也不必洗澡、梳妝,時間突然空閒了許多。簡單生活看似貧乏,卻富足了心靈,我們可以在晚餐後輕鬆的聊聊天,然後看本喜愛的小說、寫寫日記等,約莫十點鐘便上床就寢,一直到隔日早上七點鐘,師父敲響了塔須寺通知僧眾做早課的大鑼,還可以慵懶的賴個床,直到快八點了再爬起來,簡單的梳洗更衣,享用師父的愛心早餐後,便緩步的走下山,進行我們在塔須的首要任務-義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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索南師父因為能通一些普通話,所以由他來為我們準備三餐,照顧生活     起居。這天早上他為我們做了藏族的傳統食物-糌粑嚐嚐鮮!

 

楊醫師到塔須義診,至今已邁入了第九年,這裡人們的病況相似,多半因為天氣嚴寒、地勢高聳加上長期勞務所造成肩膀與膝關節的變形、疼痛,以及胃病、心臟病等。由於資源有限,也顧及用藥的安全,楊醫師帶來的藥物多半為支持性療法的補充品,如維他命、葡萄糖胺錠、鈣片、胃藥、止痛藥、消炎藥等,六十歲以上的長者都能免費拿到這樣一組套餐,是足以支持一年份的藥量。下午時間則提供針灸治療,主要為了改善當地居民長期的關節痛、頭痛、腰痛等,立竿見影,療效卓著。特別的是,今年出現了幾位外傷患者,傷口惡化的嚴重須要緊急處理,否則擔心有敗血症之虞。好在除了楊醫師,今年多了兩位幫手-負責外科處理的李醫師及負責針灸的林大哥。這兒的人是康巴漢子,個性驃悍,素來驍勇善戰、克苦耐勞,這樣的特點在面對疾病時,表現出來的是極為強悍的忍痛力。也因此,村民們受了傷往往是拖到無法忍受了才來就醫,傷口早已化膿潰爛,一發不可收拾,加上長年不洗澡,身上的異味與傷口的惡臭便可想而知了。雖然我並非醫護背景出生,但在僧多粥少、缺乏人手的狀態下,經過幾位醫師的調教後也算能派得上用場,主要負責在李醫師離開後每日為傷患清創、換藥,並協助針灸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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臨時的義診空間位於舊的塔須寺旁,是一間已廢棄的禪房,在新的塔須     寺尚未完工前,師父們都是在這裡念經、學習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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約莫十點鐘,村裡的老人便彎著腰,從村子的四面八方聚集過來等待看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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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小的診間,每天滿滿都是人!阿爸阿瑪們席地而坐,排隊等著醫生為     他們看診或針灸。角落裡一箱箱堆著的是從台灣運過去的藥品。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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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醫師為村民看診配藥,由一旁坐著的西祝師父協助翻譯。

 

在沒水沒電的臨時診間裡從事醫療行為,是極需要勇氣、愛心與「創意」的一件事,因為物資缺乏,為了達成醫療目的什麼法子都得想,幾位醫師形容自己如同戰地醫生,在草地上設法設置無菌面為病人手術縫針、止不了血用蠟燭燒熱了鑷子充當電燒、缺乏無菌的條件,只好土法煉鋼的用雙氧水、將消炎膠囊剝開以藥粉強消毒…。許多人聽了都是瞠目結舌,佩服我們的勇氣,也對我們願意付出心力幫助塔須的村民表示嘉許。我問自己為什麼甘願放下台灣養尊處優的生活,歷經幾天的奔波,跑到這窮鄉僻曩、同行友人口中稱作「被世界遺忘的小村落」來義診?我想這是人之所以為人最彌足珍貴之處,倘若我有這個福氣享受優渥的生活,那怎能不在能力範圍內貢獻一己之力?於是大夥冒著高山症的威脅,不能洗澡、沒有廁所,在髒亂的環境中服務村民。而當來到這裡真正放下世俗的一切後,每日在自然中過最簡單的生活,只需關注村民的病況,我不知不覺的投入越來越多,這真是始料未及的。事實上,塔須教給我的,遠比我所能付出的多更多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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趴在一張折疊椅上,楊醫師正為這位姑娘割除頭皮上的腫瘤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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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大叔被發狂的氂牛攻擊,右大腿內側遭牛角插入,卻也是拖了幾天     才來看診,又深又發炎紅腫的傷口讓我們處理了好一陣子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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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瑪燙傷的腳背,每天都得將壞死的組織與分泌出來的膿清除乾淨後再上藥。

 

每日在診間面對的,像是殘酷人生的縮影,能到這裡尋求我們協助的村民已屬幸運,偏遠的山區裡不知還有多少人,特別是急需醫療照護的老人與小孩,因為缺乏自主能力、沒有年輕人的陪伴而無法下山看診,就這樣錯失了一年之中唯一一個月接受醫療的機會。在我協助看診的頭兩天,心裡所受到的衝擊不小,記得一天下午,一位年輕男子抱著一個小嬰兒來到診間排隊,他先是向林大哥說明了自己身上的病痛,多半是普通的關節、筋骨疼痛,林大哥為他針灸完後便要轉往下一位病患。此時,他又叫住了林大哥,指指小嬰兒的腳,外觀看起來沒有異狀,林大哥不解他的意思,便順勢將小嬰兒的鞋襪脫掉作檢查,豈知這一個動作使得原本平靜酣睡的小女娃瞬間嚎啕大哭,鞋襪脫了一看才知道,女娃的雙腳腳踝脫臼,因為拖了好長一段時間,已經有些萎縮變形,原本應是一雙白胖可愛的小腳扭轉成一個可怕的角度。看到這情況,醫生們也是束手無策,紛紛建議爸爸盡快帶小女嬰到縣城的大醫院去動手術,而這位爸爸或許是礙於經濟上的壓力,仍不斷的拜託醫生來處理女兒的雙腳,甚至說要去找仁波切卜卦,若占卜結果是吉祥的便一切都沒有問題。最後,在醫生的堅持之下,爸爸抱著小女嬰無奈的離開了,女娃的哭聲不止,或許這輩子她再也沒有站起來的機會。

 

心中激起的波瀾剛平息,轉頭看到的又是一整排席地而坐,等待醫師針灸的阿公阿嬤們,個個手腳關節嚴重變形,有的甚至因為忍受不了關節長期的疼痛而求助於當地藏醫,藏醫以燒紅的鐵器在疼痛部位燒烙,巨痛之後留下了一個個難以抹滅的疤痕,而疼痛依舊未獲得改善…。回寺院休息後,腦中不斷浮現出這一幅幅的畫面,我問同寢的大姐說:妳覺不覺得老天爺很不公平?我們生在台灣,便可以要什麼有什麼,過著奢侈的日子,而塔須的村民卻連最基本生存的權利都無法掌握。篤信佛教的大姐回答我,這就是業力,當你出生時便決定了你一輩子該過的日子與能受到的福分。這真是個難以讓我順服的說法,無奈螻蟻之力難以撼動天地,只能務實的去思考怎麼樣的方式能夠真正的幫助他們,也要好好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切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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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民因為關節疼痛接受針灸治療,膝蓋上盡是一個個燒烙的痕跡。

 

 

(待續)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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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claire0926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